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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漂流(4)

九久小说网 2023-10-07 21:10 出处:网络 作者:Bubkes编辑:@春色满园
永夜漂流(4)“乙太号”飞船上的六名宇航员似乎从地球上微不足道的生命中苏醒过来。他们不再局限于个人的往昔与记忆。他们抵达木星后,一层陌生的意识弥漫开来。就好像是在一间漆黑的房间里,灯光一打开,永恆暴露无
永夜漂流(4)

“乙太号”飞船上的六名宇航员似乎从地球上微不足道的生命中苏醒过来。

他们不再局限于个人的往昔与记忆。
他们抵达木星后,一层陌生的意识弥漫开来。
就好像是在一间漆黑的房间里,灯光一打开,永恆暴露无遗,在摇晃的灯泡下端坐着,一丝不挂,华丽旖旎。
伊万诺夫即刻开始了他的工作,评估在盖尼米德上收集的岩石样品,撰写有关岩石内部结构和表层活动的论文。

他在餐桌和健身自行车之间来回飘动,像个陷入爱河的男人。
他习惯性地锁眉,现在却变得柔和,几乎平易近人。
黛维和底比斯几乎忘却了飞船维护工作,他们挤到坚实透明的穹顶处,张望四周的深邃太空,消磨着时间,每次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
他们沉默地并肩欣赏眼前的景色。

年轻的黛维一头长髮,随便地扎了个辫子,浓密的眉毛下面生了一双大眼睛。
而底比斯呢,黑色的圆脸被随和的微笑分成两半,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底比斯用流畅的南非口音称他俩凝望星辰的消磨为“遥望远景的重要时刻”。

泰尔是此次任务的驾驶员和物理学专家,在经过壮阔的木星之旅后,他变得生机勃勃,在健身器材上花费更多的时间,只要有观众,就会表演失重状态下的杂耍,不停地说着髒段子。
他的欢快富有感染力。
指挥官哈珀则将自己的转变贯注于内心。
他画下几天前从盖尼米德表层眺望木星深色风暴带时看到的景象。

他一本一本地画,在他触摸的所有东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铅芯汙迹。
苏利则把注意力集中在通信舱内。
他们留在木星卫星上的探测器传输着遥测资料,苏利专注于此。
除了吃饭和在指定时间骑健身自行车外,她把全部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骑车的时候,她检查着时间,愠恼地将自己的法式髮辫甩过肩头,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通信舱。

她为工作抛下了家庭—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对加入这次太空任务所做出的牺牲感到心平气和。
这一切是否值得,她的选择是否正确,这样令人痛苦的疑虑已然消散。
她漂流向前,身心清净,确信自己正遵循正确的道路,确信自己应该属于这里。
茫茫宇宙令她费解,但她确信自己是其中渺若微尘却不可或缺的存在。

昨晚的梦逐渐消散,她的心思早就跳到了通信舱。
穿袜子的时候,她好奇在昨晚熟睡之际,会有怎样不可思议的东西通过无线电波传进她的机器。
然而,一个讨厌的想法闯入脑海,从黑暗的边缘挤了进来。
本次任务成功了,可现实呢,她的发现却无人分享。

他们所有人的发现都是如此。
木星探测开始前没多久,指挥中心陷入沉默,了无回应。
在为期一周的勘测中,“乙太号”的宇航员们耐心等待着,继续他们的工作。
指挥中心没有发送中止任务的信号,也没有通信中断的警告。

考虑到地球的自转,深空网路由全球三处主要地点共同组成。
如果位于莫哈威沙漠的戈德斯通测控站的设备掉线了,那么位于西班牙或是澳大利亚的设备会在他们上次断线的地方延续信号,可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了,还是毫无回应。
第二天也是一样。

到现在快两周了,还是联繫不上。
通信中断意味着太多可能性,起初没有担心的必要,可是当这沉默日积月累,他们对木星的专注渐渐消退,返回地球的期待则与日俱增,这件事变得愈加沉重起来。
他们在这片无声的沉默里变得不知所措。

他们的经历,与他们了解到的以及还在发掘的东西意义重大,需要更多的听众。
“乙太号”的宇航员参与此次旅程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梦想,更是为了整个世界。
在地球上激励着他们的壮志雄心在这片黑暗之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虚荣罢了。

自通信中断以来,苏利第一次没有逃避失联问题。
像其他人一样,她接受过冷静应对局面的训练,这趟旅程既漫长又充满不确定性,他们需要将威胁到工作的现实囚禁起来,因为他们有更伟大的事情要完成。
但此时此刻,那个想法阴魂不散,一阵恐慌袭来,将木星之旅带给她的平静一扫而空。
她突然从恍然如梦的木星世界中清醒过来。

宇宙的空茫和荒凉像阴影一样笼罩着她。
这场沉默已经持续太久了。
黛维和底比斯一再检查飞船的设备,苏利也单独对通信舱进行过彻底检查,但一切都没有问题。
接收器能收到他们周围空间所有的杂音,甚至来自几百万光年之外天体的声音—唯独地球一如既往地沉寂无言。
原始资料展示在电脑萤幕上,苏利用一支粗短的铅笔在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写字板上潦草地写下笔记。

通信舱内很温暖,无线电设备嗡嗡作响,将她包裹在一片熟悉的白色杂讯中。
她停下笔,让铅笔飘浮在眼前,转了转手腕,活动痉挛的手指,然后抓回悬在空中的铅笔。
一小滴汗从皮肤上脱落,悬在她眼前。
暖气令人窒息。
她怀疑温控程式出了故障。
她得提醒黛维或者底比斯—他们最不愿发生的事情就是接收器过热。

她的皮肤似乎在空气中熔化了,身体与环境之间的界限模模糊糊,氤氲着一团热气。
接收器装嵌在通信舱墙内,其中一个发出一阵刺耳的静电声,苏利赶紧检查它停在哪个频率上。
与指挥中心失去联繫后,她将接收器设置为扫描所有常规通信频道,但目前为止依然一无所获。
她一听就知道那音色不是来自地球。

那是来自他们留在木星卫星上的一个探测器的信号。
她继续扫描,任由那信号响着。
接收器里传来木星与卫星艾奥之间的杂讯风暴—一阵低沉的声响中夹杂着些许其他声音,像是破碎的海浪、鲸类的鸣叫或是风穿树林的声音,他们从前在地球上也能听到这样的回声。

几分钟后,风暴逐渐寂灭,让位于星际介质的嗡鸣声和太阳尖锐的爆裂声。
在太空中,一切都变得更为清晰:星辰,声音,整个电磁波谱都在她身旁活跃起来,像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水草地上舞动的萤火虫。
没有了地球的干扰,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更尖锐、更危险、更暴虐,也更美丽。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对与地球之间的分隔愈加敏感。
现如今,经过两周的沉默,这件事变得尤为紧要。
没有指挥中心在真空中与他们保持联繫,他们是真的孤立无援了。
可即便已经踏上漫漫归途,即将逐渐缩短而非延长这一年的旅程,宇航员们却觉得他们与地球之间的距离比任何时候都更遥远。
六个人对这样的沉默心照不宣。

它意味着什么,他们也做好了準备。
这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颗现已沉寂的星球上的人们。
苏利看着眼前萤幕上风暴脉冲的光学读数。
艾奥的引力场及其对木星的影响是她论文的一部分内容。
要是二十年前在她读大学的时候能有这样的资料就好了。
她把音讯调至风暴开始时,一边工作一边重听。

她不禁想像木星如一位呼唤孩子的母亲,将诸多卫星拉进自己大气层的怀抱,抚慰它们,直至最终让它们重新旋进黑暗,在虚空之中自由而孤独地旋转翻滚。
苏利尤其喜欢艾奥,它是离木星最近的卫星,也是最倔强、最暴躁的卫星,像一颗骄纵的炮弹,满身窟窿,布满了火山和辐射。
一阵刺耳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一分心的工夫,就忘了做笔记。
铅笔再次自由飘浮起来。
苏利看着图上两个天体之间能量波的跳动,木星两极的磁场像极光一样舞动。
哈珀飘进通信舱内,在她身后清了清嗓子,她被吓了一跳。
“苏利。
”哈珀只打了个招呼便沉默了,仿佛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苏利在铅笔飘远之前及时将它一把抓回。

她突然意识到哈珀正盯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腋下沾着汗渍,辫子四周飘浮着没有扎紧的零散头髮,像太阳光芒一样发散开来。
哈珀有和缓的中西部口音,起起伏伏的:在休士顿时,他的声音是轻柔的,但在距离地球数百万英里的此地,他的声音似乎更为清晰可辨。

有时,她好奇像他这样脚踏实地的人怎么会以天空为家呢。
他遨游太空的次数比任何人都多,保持着世界纪录—十次太空飞行,苏利心想,还是十一次来着?她一向记不清楚。
他是无可挑剔的指挥官。
大家搭乘太空梭前往绕地环行的“乙太号”时,他坐在驾驶座上,与身旁的泰尔一起,带领众人径直穿越大气层,把他们送到在轨道上候着的“乙太号”上。

没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但苏利从他脸上看得出来,木星探测任务后的安宁也已离他远去,就像她自己一样。
他从一个舱飘到另一个舱,检查每一位宇航员,勉力将大家团结在一起。
如蜜月般的木星之旅已经结束,但通信中断的影响和漫长的归家之旅才刚刚开始。

“哈珀指挥官。
”她问候道。
他摇了摇头,微笑起来。
他们在太空漂流的时间越久,职务称呼就变得越加可笑。
“任务专家苏利文。
”他回应道。
她习惯性地伸手拢住鬆散的头髮,让它们贴紧头皮。
然而在失重环境下,这动作徒劳无功。

他凑近看了看杂讯风暴的图像。
“是艾奥?”他问道。
她点点头。
“这次风暴很大,火山群似乎都停不下来了。
探测器可能无法在那里坚持太久。
”他们看到爆裂的颜色块,能量脉冲在两个天体之间飞速传递着。
“我猜,没什么是长久的。

”他耸了耸肩。
他们没有再说话,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天剩下的时间,苏利都待在通信舱内,观测探测器传输回来的遥测资料,扫描深空通信专用的s波段、x波段和ka波段,以确保万无一失。
“乙太号”指定的接收频率一直开放着,时刻为地球的上行线信号準备着,但收到信号的可能性越来越渺茫。

一开始时,通信流畅,就像给一屋子工程师和宇航员打电话那般简单,他们将这视作理所当然。
随着飞船越来越深入太空,通信中会产生时间延迟。
但即使后来延迟的时间与日俱增,指挥中心也一直在无线电波另一头等待着。

从前,总有人会照看他们,而如今,什么人也没有了。
偶尔,苏利会收到一组其他太空计画的探测器传来的资讯流。
虽然这样的探测器为数不多,但她特别喜欢追蹤其中一个:“旅行者三号”。
它是第三艘穿越太阳系、进入星际航行的人造航天器,由上一代太空人于三十多年前发射升空。
现在,“旅行者三号”已濒临报废,信号极其微弱,但是当她将接收器调到229648兆赫时,时不时地能够捕捉到一两条微弱的消息,听起来像是即将辞世之人喘着气说出的话。

她还记得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宣布“旅行者一号”不再传回信号时的情况:它耗尽电量,无法再与地球上的操作者进行通信。
那时苏利还只是个小姑娘,坐在位于帕萨迪纳的家中的餐桌旁,在上学前吃着葡萄乾麦麸,她的母亲将那条新闻标题读给她听:人类派往星际空间的首位使者与世诀别。

“旅行者三号”追随其先驱的轨迹,穿越理论上存在的、由彗星和冰晶组成的奥尔特云,然后进入另一个恒星系。
有一天,它会陷入某个天体的引力—某颗行星,或是恒星,或是黑洞—但在此之前,它会在一个又一个恒星系之间永远漂流,在银河系中永无止境地游蕩。
这是令人胆寒的命运,也是神奇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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